生与死（1/2）

林非

1931年生，原名濮良沛，江苏海门人，当代著名散文家。1955年毕业于复旦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。历任中国社会科学院教授、博士生导师，中国鲁迅学会会长，中国散文学会会长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。主要作品有专著《鲁迅前期思想发展史略》、《鲁迅传》、《中国现代散文史稿》等，散文选集《林非散文选》、《离别》、《中外文化名人印象记》等。

据说阿尔贝·加缪很憎恶死亡，认为它不能“通向另一个生命”，“是一扇关闭的门”。丝毫也不差，在这生命的门户外面是一团漆黑，一片混乱，一片永恒的休止。为什么宇宙始终存在着，而人们的生命，却如此短暂呢？蓦然想起这一点来，总会令人生出莫名的哀伤和迷惘。

于是，曾有多少古往今来的人们，都祈求着长生不老，渴望着羽化登仙，这些想法自然是荒谬的，可笑的，无法达到的。还有人用一种蒙昧的宗教意识鼓舞自己，声称只要保存死后的遗体，飘逝的灵魂终究会悄悄地复归。据说在古代的埃及，有不少法老的尸首，都被臣仆们开膛剖腹，然后用珍贵的香料涂抹周身，放在墓窟里，瑟缩地抵御着时间的剥蚀，成为干瘪和枯瘦的木乃伊。我只有在梦中，才见过耸入高空的金字塔，因此从未看到过那些枯萎得变成怪异的面容，也不知道是否还有甘愿充当奴隶的人们，跪在地下顶礼膜拜。可是当我踯躅于吐鲁番的大沙漠中，却曾瞥见过洞穴里躺着的干尸，灰暗和枯萎的皮肤，紧紧地绷在脸上；浑浊和肮脏的眼珠，松散地嵌在低洼的骨骼中。虽然还没有完全腐烂，却令人深感厌恶和恐怖。

失去了灵魂和生命的躯壳，不管多么奢侈地打扮，也都会比干涸的河床、朽烂的树木和龟裂的土地，还要丑陋得多。我想任何一个正常和聪明的人，该会理智地对待必将来临的死亡，嘱咐亲人们悄悄地埋掉自己，或者放在熊熊的大火中，猛烈和悲壮地燃烧。

确实应该理智和平静地面向死亡，不过只要它还没有降临自己的头顶，就得乐观和坚强地生存下去，生存得更愉快，更爽朗，更会工作，更会思考，更让生命充满巨大意义。我不赞成像阿尔贝;加缪那样，把人间视为宿命的荒谬。人类这一漫长的历史，正是在逐渐地消除蒙昧和野蛮，逐渐地消除欺骗和诽谤，逐渐地消除强暴和不义，逐渐地克服种种不合理的秩序，逐渐地达到完美的境界。历史的长河有时候汹涌澎湃，奔腾而去，有时候却汩汩流淌，曲折回旋。然而在它的每一个漩涡里，总会包含着不断前进的趋势，无论是谁，想对未来的命运承担起严肃的使命来，肯定是异常艰苦的，重任在身，我们都应该努力地奋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