悼念柯灵（1/2）

曾敏芝

生于广西罗城县黄金镇。15岁出任小学校长，16岁赴广州半工半读并开始文学创作。

1940年后即开始报人生涯。新中国成立后，于1950年任《大公报》、《文汇报》、中国新闻社广州联合办事处主任。1978年任香港《文汇报》副总编辑、文汇出版社总编辑。

1988年香港作家联会成立，他被推选为首届会长。曾敏之勤于笔耕，著有《拾荒集》、《人文纪事》、《望云楼随笔》、《望云楼诗词》等30多部著作。2003年7月，为表彰他在写作上成就卓越及对推广中国现代文学所作的贡献，时任香港特区行政长官的董建华为他颁发了荣誉勋章。

在黄浦江的上空，七月陨落了一颗文星——柯灵以九十高龄谢世了。古诗云”人生不满百，常怀千岁忧”，柯老跨越了世纪的长途，走得是安详的。

我与柯灵的缔交以至建立真挚的友谊，垂数十年，于动乱岁月中历经考验。最后见到他，是在一九九九年的深秋，我到了上海。近数年来每到上海，必然抱着虔诚的感情探望两位老人——柯灵与巴金。他们因年老体衰，常在华东医院疗养。这次却是柯老出了医院，静养于家中。

“你来了，来得正好，我要送你一件礼物。”柯老戴着耳机，笑容可掬地拉我在他的身旁坐下，以这话开头。

是什么礼物呢？原来是柯老的故乡（绍兴）的父老，特地把家乡著名的花雕酒一箱十瓶，年份具十年的陈酿赠给柯老。柯老说：

“我不能饮了，想到你嗜杯中物，特等待你来以之转赠。”接着柯老的夫人陈国容从储藏室捧了出来，拂了尘封，赫然可见”十年佳酿”

四个大字。我感动得说不出谢意，欣然接受了。

这“十年佳酿”给我的是柯老的一片深情。可是，这次会面竟成永诀了。

柯老走了，但是他的声容笑貌、家国情怀、文化与文学功业，永远镌刻在我们的心坎上。我不会忘记1985年抗日战争胜利四十周年纪念的日子，全国新闻学会在重庆举行一个学术讨论会，应邀参加的多是抗战时期从事新闻工作的老报人。柯灵在会上宣读追述上海被日寇占领变成孤岛时，他不避艰险，以笔作武器，以未被查封前的《文汇报》的副刊为阵地，为《大美晚报》编”浅草”，为《正言 报》编“草原”，以此对敌伪作斗争。他怀着会稽人那种”非藏垢纳污之地，乃报仇雪耻之乡”的精神，控诉敌伪暴行，宣扬民族大义，虽屡屡受到敌伪的威胁，一度被逮捕关押，但仍绝不屈服，表现了凛然正气。在孤岛坚持对敌伪斗争，一直到取得抗日战争的胜利。他的论文，令与会者深深感动、钦佩。我当时写了七绝一首小诗赠他——孤岛曾擎火炬来，丹心片片向云栽。

文思不共年光老，驰骋江南一霸才。

柯老为人十分谦虚，因而备受士林敬重。当他从事文化、文学生涯六十年的时候，上海作家协会要为他举行”柯灵文学创作研讨会”，他一再谦辞，可是文艺界不同意，他只好接受，却要求“不事张扬，不惊动名家老辈”。他写信邀我去上海相聚，信中说己“自惭浅陋，老而无成，不敢屈驾”，“江南清秋，一游沪杭会稽，以谋良觌耳”。

柯老是不须“自惭浅陋”的，他的文学成就，特别是散文创作，堪称大师的手笔与风格。人民文学出版社为他出版《柯灵散文选》时，他以情文并茂之笔，写了一篇脍炙文坛的序文，值得欣赏—— 饥来驱我，还在浑浑噩噩的少年，就过早地投身社会，赤手空拳，迎接命运的挑战。人海辽阔，世路多歧，幸而和缪斯萍水相逢，春雨如酥，润物无声，才使我睁开遮蔽的心眼，避免了可悲的沉沦迷误。以天地为心，造化为师，以真为骨，美为神，以宇宙万物为友，人间哀乐为怀，崇高闳远的未来为理想；艺术的历程和生活的历程同样瑰丽，而又同样漫长曲折和艰辛。

纸上烟云，恰如屐齿印苍苔……

这是将丰富的人生阅历、感受，见之于散文创作的真情倾诉的。

其实，柯老在电影文学创作上也是成就非凡，与夏衍同为名家，他的 《不夜城》、《春满人间》就是可列为经典的力作。

柯老走过漫长的文学道路，他虽然幼而失学，却发奋自学，奠定深厚的基础。他的光辉历程，却在十年”文革”中受到歪曲、污蔑，《不夜城》被批判为毒草。定居之所，几被加以扫地出门而掠夺，但是他不屈服于**淫威，以坚韧不拔的态度挺了过来。